燈剧烈地咳嗽,咳出来的都是混杂着黑泥的污水。他知道那些黑泥都是血泥,他像是被无数只蚂蟥钻透了身体,口腔、鼻腔、喉咙、肺腑,全充斥着腥腐的味道,挥之不去,恶心至极。
他忽地又看到水,黑色的水,惊惧得浑身一缩,肘贴着地飞快向后爬去。
——不要去水边。
抱鸡娘娘嘶哑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,阴森森的,像是个形如骷髅的老妪,附在他身边耳语。
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杨燈下意识地说出口,语调微颤。
“秦淮河。”
一个凉润的声音传来。杨燈惊觉身边真的有人,朝着声音来处望去。
是个穿着深蓝色下人衣裳的年轻男子。
是人。
杨燈舒了一大口气,想起这是那日在冯宅中见到的抱鸡娘娘身边站着的家仆。
水中流光,华灯临照,确属秦淮河。这年轻男子浑身湿透,脸上淌着透明的水珠,璀璨灯火中,竟清俊非常。
杨燈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习武之人的炼气,知他不过是个寻常文弱之人,警惕之心便去了几分,问道:“你是何人?”
年轻男子道:“我是抱鸡娘娘宅中下奴,姓李,名柔风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”
“抱鸡娘娘算出将军今夜有难,命我前来救您。”李柔风姿态恭顺,语气却不卑不亢,温凉如玉,令杨燈心中宁静了许多,“将军方才被恶鬼所缠,从放生池中顺着水下暗道一直淌进了秦淮河中。”
杨燈打量着李柔风,见他双目空茫暗淡,视线虽对着自己,却无焦点凝聚,疑道:“你不是个瞎子吗?独自一人怎么找到我的?”
李柔风道:“我有阴眼,虽不见将军,却能见鬼神。”
杨燈呵了一声:“这世道号称有阴阳天眼的人多,真有的人少。”
李柔风闭口不言。杨燈见他脸上一片清高孤傲之色,分明是“你信亦可不信也罢”的神态。他虽是武夫,但随吴王左右,也见过许多这般单纯的读书人。他知道这李柔风当不是装的,否则这张翠娥也不会收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为仆。
他心怀略宽,既然李柔风看不见他,那么方才他的失态,李柔风便也不晓。
杨燈问道:“张翠娥人呢?”
李柔风忽地跪下来,以额叩地道:“冯公公暴死宅中,娘娘便被带走了。恳请将军略施恩惠,救娘娘一命。”
杨燈眉心一皱。冯时失踪的事,他今日有所耳闻。不过他对这个阴险狡诈的老太监向来没什么好感,故而没有过问。
他对李柔风道:“知晓了,你随我走。”
大慈恩寺中已经乱作一团。如林的火把把整个放生池周围照得亮如白昼,黑烟腾腾冲上天空。僧人抖抖索索地挤成一团,周围拿着长矛大刀对准他们的是杀气腾腾的士兵。
放生池中,站满了赤裸着上半身的僧人和士兵,拿着网子捞来捞去。然而网中网起来的,除了黑黢黢的乌龟,便是惊慌弹跳的鱼。
“禀住持!这边没有!”
“禀校尉,我这边也没有!”
打捞半日,整个放生池底他们都一寸一寸地摸过了,除了一具武僧尸体,还有杨燈的雕翎金矛,其余一无所获。
校尉找不着杨燈,气急攻心道:“给我把放生池的水给放了!我就不信找不着人!这么浅的水,眼看着大活人跳下去的,怎么眨眼就没了呢!”
监院僧人抖着声音道:“大、大人,这放生池,没有放水的闸门……”
“那就给我舀!你们这些臭和尚,就算用饭瓢一瓢一瓢地舀,今晚也得给我舀干!”校尉大吼着,心道雷神将军杨燈,没有战死沙场,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淹在了一个放生池里,这要让吴王知晓,他们整队亲兵都得枭首示众!
他犹觉得愤怒,又大吼道:“寮元何在!”
寮元便是寺院中云水堂的管事僧人,专司云游僧侣事宜。那寮元早就被士兵押解在旁,被士兵一推,浑身筛糠似的跪倒在校尉面前,大哭道:“大人!大人!小僧真的不知他们是澂王的人!”
“澂王!澂王个屁!叫澂贼!”校尉手起刀落,寮元圆溜溜、光秃秃的脑袋便滚进了放生池,扑通一声,沉入水底。
校尉吼道:“狗秃驴!全给老子动起来!活要见人、死要见尸!”
“你要见什么尸?”
校尉慌忙转身,只见杨燈湿淋淋地站在身后,手里还拖着一具武僧的尸体,旁边站着个同样湿淋淋的年轻男子。
“将军!”亲兵们唰唰地单膝跪了一片。
阴气蚀骨,一阵一阵地瘆人。杨燈无意在此久留,冷声道:“左路,将叛军尸体都带走;中路,搜查所有僧寮;右路,今夜留下来保护小王子。其他人,撤!”
军令如山,所有亲兵顷刻散去。大慈恩寺的住持走上前来,躬身将那柄沉甸甸的雕翎金矛双手奉与杨燈。
杨燈拿过长矛,掂了掂,忽地仰身扬手一掷,这矛
第三章 妖道(4/10)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